折霜_

【蔺苏】 当时只道是寻常 60

又当如何？

如今这般处境，他又能当如何？祁寒闭了闭眼睛，倚在石壁上的身子软绵绵地滑到地上，一副虚弱到任人欺凌的苍白面色，可那眼尾照旧不合时宜的上挑着，两道弧线延伸至深邃，勾勒出稳稳的冷厉与桀骜。

唇边再扯上一抹笑，便也足够。

梅长苏瞧得一阵沉默。

蔺晨啧了一声，蹲下身子捉过祁寒的手腕，摸了片刻后又顺势将人提了起来，好心似的替他拍拍衣裳，手掌抚上胸口处时，不出所料见到祁寒瞬间皱起的眉心。蔺晨迅速并其起两指在胸口那处猛地一点，祁寒终是绷不住，张大了嘴巴却没有出声，脸上是近乎晕厥的表情。

蔺晨手上未见停顿，又迅速在其心脏四周动作几下，随后紧紧抓住祁寒的手臂，对方才不至于又一次瘫软下去。

蔺晨斜眼朝梅长苏瞧去，那人此刻正拧眉紧盯着祁寒，目光在两人身上游移一番，蔺晨冷着脸甩出一道轻哼。

痛的半死也一声不吭，他蔺晨碰到的病人，一个两个，皆是这般德性。

片刻后，祁寒稍见缓和，尽管面色依旧难看地紧，好歹恢复了些许气力。只见他直起身子挣脱蔺晨的搀扶，惨淡的目光幽幽滑到他脸上，平静中似乎又略带控诉之意。

“祁宫主应当知道良药苦口吧，”蔺晨面色坦荡：“故而我这个大夫下手重些，也是这个道理。”

祁寒聚拢的眉峰尚未平息，朝着蔺晨稍稍摇头，“在下是说，蔺少阁主下手前，好歹也告知一声。”

“宫主大概也没几次机会再令本公子出手。”蔺晨似笑非笑。

明明相识时日不多，对彼此的脾气秉性却都摸的透彻，关于蔺晨毒舌这一点，祁寒倒是相当欣赏的，毕竟同这样的人相处起来，才不至于无趣。

“蔺公子既知在下时间宝贵，何不便快些将那生门找出来？”祁寒笑得温和，事已至此，再做拒绝便显得矫情，他也不屑作那等扭捏之态，患难一场，他们二人既不愿弃他而去，他祁寒，荣幸之至。

五行八卦之术，于蔺晨算是驾轻就熟。这房间里八扇门分处不同方位，只需从中将那一扇生门挑出，推动门上的黑石打开即可，然而——

蔺晨望着门后一片鬼魅般的漆黑色泽，犯了犹豫。

依照一路走来的经验，这地方向来变故丛生，若他们三个一同进入，若再遇险境，他难免顾及不周。

故三个人商议过后，决定由蔺晨先去探一探路，留梅长同祁寒在外等候。

“你小心些，”梅长苏朝他叮嘱道。

祁寒则从怀里摸出一包药粉，丢到了蔺晨手边：“将这东西洒在身上，可驱避任何一种蛊虫。”

既是歧族地界，做这等防备自然有些必要，蔺晨接过来凑近鼻尖琢磨一番，抬头笑得不怀好意：“宫主就不怕我将这配方解出来拿去赚银子，砸了宫主的营生？”

——“不怕。”

短短两个字，将蔺晨余下的话堵进了喉咙，这厮只得弯了桃花眼，朝自家男人抛去一卷秋波：“长苏，等我回来……”

“好。”梅长苏亦回他一笑。

待蔺晨进了门内，梅长苏同祁寒坐在一处，竟好似相交多年老友一般，不咸不淡地聊起天来。

“宫主如今，同初见时似乎有几分不同，”谈到初相识，梅长苏来了兴致，一手支着下巴，似是在回忆当时的情形。

“彼时在拍卖行遥遥一望，梅某只觉得拥有那样一双眼睛，定是个绝顶冷情之人。”

祁寒抬眼，接上梅长苏盯着自己双眸的目光，又毫不在意地敛下眼睑，“梅公子眼光不错……”

梅长苏轻笑一声，不再言语。

不料祁寒却并未理会他的好意。

“你同蔺晨情深意笃，旁人瞧着着实羡慕，”过了许久，祁寒低声开口，在梅长苏摸不着头脑之际复又停顿半刻，而后才闭了眼缓缓道：“而我在意的那人，已经死去许多年了。”

并非是他冷情，只是这世间已再没有什么人能牵动他的心神。

逝者已矣，却带走了生者的全部悲喜。

世上当真有如此固执之人。

祁寒坐在一旁，低眉敛目，静得如一座小山，梅长苏却感受到一股深沉的悲伤自山顶悄然蔓延而下，汇成涓涓细流，缓慢却不肯停歇。

这一路相处，祁寒的性子他也看在眼里，只是那第一眼的印象太过清晰深刻，以至于往后无论如何胡闹斗嘴，梅长苏始终觉得，这个男人的本质，是冷到骨子里的无情。

嬉笑怒骂，都不过是表象。

事实果真如此，却又似乎并非如此。

梅长苏愣了许久，几次张口，却终究是什么都没说。

“我知道你想问什么，”祁寒掀起眼睑，目光平静。

既是生无可恋，又何必孤身一人独活于世间？这个问题不难回答。

“我这条命是他救下的，他既希望我活，我便活着。”

简单一句话，却是叫梅长苏失了神，以至于蔺晨已经回到了身侧， 他都未曾发觉。